杨晨晨的电脑里存着一个加密相册,密码是一串 longitude and latitude 坐标。点开时,最先弹出的是张泛着蓝光的夜景:皑皑雪山在月色里泛着冷光,哨塔上的人影像枚钉在天地间的惊叹号,角落的信号塔闪着微弱的红灯,像谁遗落在荒原的星星。这是周延辉去年寄来的照片,背面用铅笔写着:“这里的星空比你发的美图好看,就是缺个赏星的人。”

第一次心动发生在大学图书馆的捐赠角。晨晨弯腰捡滚落的《边防军人文集》时,指尖撞上另一道温热的触感。抬头看见穿迷彩服的男生正挠头笑,肩章上的雪莲花徽章蹭着褪色的帆布包。“我叫周延辉,刚从喀拉昆仑休假回来。” 他说话时喉结滚动,像有只小鹿在跳,“这书里夹着我战友写的诗,你要是喜欢……”
后来晨晨总在傍晚收到他的消息。有时是顶着暴雪巡逻的视频,他睫毛上结着冰碴,声音裹在呼啸的风里:“今天看到只雪豹,像你发的表情包里那只猫。” 有时是用卫星电话打的长途,电流声里混着发电机的轰鸣:“炊事班炖了羊肉,想起你说不爱吃膻味,就多撒了把花椒。” 母亲翻她手机时冷笑:“一个高中文凭的边防兵,能给你什么?” 晨晨把屏幕按灭,没说周延辉会把她朋友圈的美食照片存成相册,照着做给哨所的战友尝。
他们的信像迁徙的候鸟,穿过沙漠与戈壁。晨晨在信里画实验室的显微镜,标上 “能看见细胞,却看不清你皱纹”;周延辉寄来压干的格桑花,说在海拔五千米的地方,花开得比城市里倔强。去年冬天,他寄来段录像:哨所的春联是用口红写的,他举着手机转了圈,镜头里十几个迷彩身影齐声喊 “晨晨新年快乐”,最后定格在他冻得发红的鼻尖:“等我退伍,就去你家楼下摆摊修水管。”
三月的雨下得黏糊糊的,晨晨对着信纸发呆。桌上摊着母亲托人介绍的相亲对象资料,照片里的男人西装革履,可晨晨总想起周延辉穿作训服的样子 —— 袖口磨出毛边,却洗得比谁都干净。她突然抓起笔,墨水在纸上洇出个小太阳:“我不管什么门当户对,等你回来,我们就结婚。”
写完信时天已经擦黑,晨晨骑着共享单车往邮局赶。车筐里的信笺被风吹得哗哗响,像只扑腾翅膀的白鸟。路过街角花店,她突然拐进去买了支红玫瑰,别在帆布包上 —— 周延辉说过,从没见过真正的玫瑰。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投下长影,她数着砖缝里的青苔,算着信寄到昆仑山需要几天,算着他看到 “结婚” 两个字时会不会跳起来。
刺耳的喇叭声撕破雨幕时,晨晨正伸手去够邮局的绿色邮筒。货车的远光灯像两柄利剑,她感觉身体突然变轻,像被风掀起的信纸。剧痛涌来的瞬间,她死死攥紧信封,玫瑰从包里甩出去,花瓣在积水中晕开血色。
“信…… 信要寄出去……”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。有人掰开她的手指,信封上沾着温热的液体,晕染了 “喀拉昆仑山某哨所” 几个字。当那抹绿色的邮筒口吞没信封时,晨晨看见雨丝里浮起周延辉的脸,他站在雪地里笑,露出两颗小虎牙。她想抬手摸摸他的酒窝,可手臂沉得像灌了铅。
周延辉收到信是半个月后。信封边角磨得发白,褐色的血渍像朵干枯的花。展开信纸时,有片干硬的玫瑰花瓣掉出来。他读了三遍 “我们结婚吧”,突然蹲在哨塔下捂住脸。通信员说,那天的风雪特别大,却听见哨长在唱歌,跑调跑得厉害,是《十五的月亮》。
十年后的同学聚会上,有人说在新闻里见过周延辉。他已是哨所的教导员,胸前挂着军功章,接受采访时被问起感情状况,他望着远处的雪山说:“我在等一个人,她喜欢拍美图,等她来了,要把昆仑山的四季都拍给她看。”
晨晨的加密相册里,最后一张是周延辉去年寄来的。照片里他站在新建的保温大棚前,手里举着朵盛开的玫瑰,背景是连绵的雪山。配文是:“学会种花了,等你验收。”
屏幕的光映着晨晨母亲的白发,她摸着那张微微发皱的信纸,突然想起女儿出事那天,帆布包里还装着本《植物图鉴》,夹着的书签上写着:“格桑花的花语是幸福,玫瑰也是。”



